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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墨烯教父: 从千年博后到物理诺奖的心路历程

发布时间:2018-1-8 11:10 原作者:安德烈·海姆   来自: 知社学术圈



 胶带传奇

为了制作石墨薄膜,我给了姜达一块厚约几毫米,直径一寸的人造石墨,并建议他用一台抛光机来打磨它。我们有一台很高级的抛光机,可以磨到零点几个微米的平整度。几个月后,姜达给了我一个玻璃盒子,底部躺着一块小小的石墨片。他说这已经是他用抛光机能做到的薄膜的极限了。我用光学显微镜观察了一下,通过聚焦在它的顶部和底部,我估计它大约有10微米厚。我觉得这太厚了,于是建议姜达用更精细的抛光液。但是为了得到这一小块石墨片,他已经用尽了整块我给他的石墨。这其实要归咎于我。我给他的是高密度的石墨而非高度层状的人造石墨(HOPG),前者比较不容易解离成片状的材料。另外,当时他还是一个刚刚来英国的留学生,还有一些语言上的障碍。几年之后姜达成功地完成了他的博士学位。

 我们旁边实验室有一位来自乌克兰的高级研究员Oleg Shklyarevskii,他常常跟我闲聊,听我开玩笑。我跟他讲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要把一座山磨成一颗沙。OlegSTM(扫描隧道显微镜)方面的专家,当时他正在参与我的一个星期五晚的实验(后来失败了)。他听到这话后,从他的实验室拿来了一根粘着石墨片的胶带。据说这是他从一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事实上高度层状石墨(HOPG)是一种常用的STM基准样品。实验前,他们都会用胶带把石墨表层撕掉,从而露出一个干净新鲜的表面来供STM扫描。人们一直在用这种方法制备STM的石墨样品,但是从来没有人仔细看过扔掉的胶带上有些什么东西。我把Oleg的胶带放在显微镜底下(见图2A),发现有一些碎片远比姜达给我的那块要薄。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用抛光机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建议。抛光已死,胶带万岁!

 我们的实验从这之后开始变得有希望了,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突破,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力投入研究。Oleg当时忙于他自己的实验,不想参与进来,但是Kostya Novesolov自愿加入了。自愿可能不是一个准确的词,因为我们实验室鼓励成员选择加入他们感兴趣的任何研究项目。那个时候Novesolov手头已经有一个进展非常顺利的关于铁磁体的研究项目[26]。他也是我们实验室的管家,有什么仪器坏了都是他负责修理。而我呢,那个时候每天都会花几个小时在实验室制备样品,测量和分析数据。到了2006年之后我才变成一个写文章的机器和专门的数据分析员。我喜欢分析数据,但是极为讨厌写文章。不幸的是,没有一个写论文的作家,一个实验室是无法运作的。

 

2:回过头来看,石墨薄膜其实很容易得到。A: 残留在胶带上的高度层状石墨晶体(HOPG)。B:在光学显微镜或者放大镜下,胶带上的石墨片有一些是透明的。C:如果转移到一个二氧化硅的表面,透明的石墨薄膜呈现出不同深浅的蓝色。D:我们的第一个简陋的样品,用镊子,牙签,银胶做成的。

 

Novesolov和我决定测量一些胶带上的石墨片的电学性质。于是他开始用镊子把石墨片从胶带上撕下来,转移到玻璃片表面。因为这个研究的出发点之一是想测量石墨片在外加电场下性质的变化,所以几天之后我找来了一些表面氧化的硅晶圆,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给硅加电压来影响它表面的石墨。这给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收获,一些石墨片在这种晶圆表面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来,这表明它们非常薄,以至于可以让光透过,藉由光的薄膜干涉而形成颜色。另外,通过这些颜色我们也可以非常直观地判断石墨片的厚度(见图2C)。我们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些石墨片只有几个纳米厚。这就是我们第一个真正的突破。

欢呼时刻

一般的石墨烯文献,尤其是大众科学杂志往往强调我们是如何用胶带撕出石墨烯这件事,但是对我而言,这虽然是重要的一步,但是还不是我们Eureka时刻(译者注:Eureka指发现或找到某种东西时发出的欢呼)。我们的目标并不只是找到一些薄膜而已,而是要发现它们所蕴含的一些激动人心的物理规律。

 Oleg促使我们使用胶带制作石墨薄膜的几天之后,Novesolov就已经开始用导电的银胶给石墨薄膜制作电极了。让我们惊讶的是,它们导电性非常好,即便是这些用银胶做成的电极与石墨薄膜的接触电阻都很小。我们可以进一步测量它的其他电学性质,但是我们觉得这么一个难看的样品(见图2D)还不值得用低温装置真刀真枪地测量。于是我们就在室温下给玻璃或硅衬底加电压来看它的电场效应。图2D展示了我们做的第一批样品中的一个。中间部分是大约20纳米厚的石墨薄膜,它的宽度大约和人的头发直径差不多。要知道,用镊子把这么小的一块石墨片从胶带转移到硅晶圆表面,并用牙签把导电银胶涂到石墨周围来制作这四个电极需要多么高超的实验技能(译者注:当年译者在实验室里也专门负责做这个工作)。如今已经没有多少研究人员的手指灵巧到可以做出这样的样品了。不信的话,读者可以亲自尝试一下!

 第一个手工制作的放在玻璃表面的样品表现出了明显的电场效应,它的电阻可以通过外加电场改变几个百分点。这听起来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对比一下此前要测量到一点点的电场效应都有多难,我感到非常震惊。这个比较厚的石墨薄膜由手工制作的丑陋样品都表现出了一些电场效应,那么如果我们用最薄的石墨薄膜,采用全套的微细加工技术做出来的样品会出现什么结果呢?当时我的脑海里咯噔一下,我意识到我们发现了一些极为激动人心的东西。这才是我的Eureka时刻。

 从这之后的研究就不再是随机的尝试了。我们不断提高制作更薄的薄膜的方法,加工出越来越好的器件。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是非常艰苦漫长的,但是我们觉得进展出奇的快。几个月以后,我们就学会了如何用光学显微镜和原子力显微镜来找寻单层石墨。我们开始使用电子束刻蚀的方法在石墨薄膜上制作出正规的霍尔器件,并用金属蒸镀机制作电极,不再用银胶手工涂上去了。微细加工的工作由Dubonos负责,由他的研究生Anatoly Firsov帮忙。最初他们用俄罗斯的仪器,后来,在我们新的博士后张远(音)完全熟悉了我们自己的纳米中心里的刻蚀系统之后,这个工作就大大加速了。

 从多层石墨到单层石墨,从手工制作到仪器加工理论上是简单的,但绝非易事。我们走了许多弯路,在很多行不通的想法上浪费了很多精力。比如我们某一个研究经费资助的项目就是想在大块的石墨晶体上刻蚀出霍尔器件来,这样通过胶带撕开,转移到硅表面之后就形成了做好的霍尔器件。事实证明我们设想得太美好了。之后我们还是只能用那些没有被刻蚀过的大块石墨。另外一个例子是我们起初认为硅晶圆表面的氧化层的厚度必须十分精确(几个纳米之内),否则就无法分别出转移到其表面的石墨烯。但是如今我们基本上可以在任何厚度的氧化层上找到石墨烯,它的尺寸也由最开始的几个微米到现在了毫米量级,只要采用合适的方法和石墨来源。

 2004年我们在Science上发表的文章的主要内容是电学测量,这需要大量的工作。几个月的时间里,NovesolovSerge Morozov都在全天候地测量。我也在实验室讨论,分析原始数据,常常是数据刚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就开始分析。我们给负责微细加工的同事即时的回馈,以便制作更好的样品。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研究对象,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现象发生,所以这些早期的实验我们必须非常谨慎。某一条实验曲线如果不能在多个样品上重复实现的话,我们就会弃之不用,以免导致任何错误的结论。我们一共实验了50多个非常薄的石墨样品。这相当于是几年的辛勤工作被压缩到了几个月里。但是随着新的样品越来越好,我们总是充满******,甚至可以每天工作14个小时,没有周末节假日。

 终于,在2003年底的时候,我们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物理图像,可以发表了。从那个时候到20049月我们的论文被接受还有一个长长的间隔。那九个月的时间花在了试图让这篇文章被顶级杂志接受的工作上。我们不断地增加数据,修改文章的表达方式。我的妻子Irina在这个极为费时的过程中给予了宝贵的帮助,其中的艰辛可能只有那些曾在这种最顶级的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的读者才能体会。起初,我们把文章投到Nature。第一次审稿被拒。我们修改了文章再次提交后,又被拒。有一个审稿人说,我们的文章没有产生足够的对科学的推动Science的审稿人更加仁慈一些(或者更加知识渊博?),我们的文章也改的更好了。回过头来看,我当时应该把文章投向一个档次略低的杂志,就可以不用那么劳心费时,虽然我们认为我们的工作是突破性的。读者朋友如果有人最近投ScienceNature被拒了的话,也不要灰心,你们的文章也有可能是值得获诺贝尔奖的!

[译者注:此处省略一段关于石墨烯比较专业的讨论]

 科研的idea

科学文献上充斥了非常漂亮但是无法实现的想法。通过查找文献来寻求这些想法是非常不好的做法。在一个研究开始的时候,阅读几篇比较好的综述性的文章是有必要的,这样可以避免重复别人的工作。但是如果花太多的时间搜索文献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我见到过许多非常有希望的年轻研究人员最终没能发掘出他们的潜力,就是因为他们把时间都浪费在了搜索文献上,而不是花在搜寻新的现象上。几个月的文献搜索之后,他们总会不可避免地得到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所有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别人都做过了。于是他们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尝试自己的那些想法,结果呢,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论文搜索。不论如何美妙的想法,它都是基于以前的知识积累。世界上聪明的人那么多,很有可能某人在某地就曾经有过和你的类似的想法。但是这不能作为不尝试自己想法的一个借口。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所用的设备也随时间变化。新的技术的发展使得一些曾经是失败的想法在下一次尝试的时候可能会意想不到地成功。

 2002-2003年间,我的那些思想的云朵甚至都不能称为美妙的想法,但是它们也足以开启石墨烯这样的研究项目。它们还指引了前进的方向,帮我们从纷繁的头绪中找到出路。在我们大概了解了这个新的研究领域,尤其是当我们整理结果准备发表的时候,我们才进行有需求的文献调研。除了那些与我思想的云朵相关的文献外,我们还引用了一些文献,有关二维材料制备的困难,它们的热不稳定性,分子束外延生长中观察到的纳米卷和纳米纸等等。这一些文献是为了显示出我们的实验的重要性。直到2007年我写综述文章[1]时才对前人的文献做了一个全面的调研。从那时起每当一个有历史意义的论文出现时,我就会更新一下我的会议报告文档。这是一个我能为现在正在书写的历史添上几笔的机会。另外我最近写的一篇关于石墨烯发展历史的综述[39],得到了许多研究人员的回应,我要感谢他们在早期的许多想法和贡献。

 [译者注:以下五段为讨论石墨烯一些比较专业的内容和最后致谢,故略去。对石墨烯尤其感兴趣的读者请参考原文:

http://www.nobelprize.org/nobel_prizes/physics/laureates/2010/geim_lecture.pdf]

 

曾为石墨烯的发现做出贡献的中国人

 

相关参考文献

1. A. K. Geim, K. S. Novoselov. Nature Mater. 6, 183 (2007).

2. A. K. Geim, P. Kim. Sci. Am. 298, 90 (2008).

3. A. K. Geim. Science 324, 1530 (2009).

11. A. Geim. Phys. Today 51, No. 9, 36 (1998).

12. K. Autumn, Y. A. Lang, S. T. Ksieh, W. Zesch, W. P. Chan, T. W. Kenny, R. Fearing, R. J. Full. Nature 405, 681 (2000).

13. A. K. Geim, S. V. Dubonos, I. V. Grigorieva, K. S. Novoselov, A. A. Zhukov, S. Y. Shapoval. Nature Mater. 2, 461 (2003).

14. G. Lamarche, F. Lamarche, A. M. Lamarche, Europhys. Lett. 53, 378 (2001).

15. I. I. Barbolina, K. S. Novoselov, S. V. Morozov, S. V. Dubonos, M. Missous, A. O. Volkov, D. A. Christian, I. V. Grigorieva, A. K. Geim. Appl. Phys. Lett. 88, 013901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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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Nevill Mott, A Life in Science, Taylor & Francis,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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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A. V. Butenko, Dm. Shvarts, V. Sandomirsky, Y. Schlesinger, R. Rosenbaum. J. Appl. Phys. 88, 2634 (2000).

20. V. T. Petrashov, V. N. Antonov, B. Nilsson. J. Phys.– Cond. Mat. 3, 9705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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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C. H. Ahn et al. Rev. Mod. Phys. 78, 1185 (2006).

23. M. S. Dresselhaus, G. Dresselhaus. Adv. Phys. 30, 139 (1981).

24. Y. Kopelevich, P. Esquinazi, J. H. S. Torres, S. Moehlecke. J. Low Temp. Phys. 119, 691 (2000).

25. H. Kempa, P. Esquinazi, Y. Kopelevich. Phys. Rev. B 65, 241101 (2002).

26. K. S. Novoselov, A. K. Geim, S. V. Dubonos, E.W. Hill, I. V. Grigorieva. Nature 426, 812 (2003).

39. Letter to the Editor. “October 22, 2004: Discovery of Graphene” www.aps.org/publications/apsnews/201001/letters.cfm

本文由科学网博主薛加民老师翻译并授权转载,特别致谢。部分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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