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阳，西安交通大学，核工程）

6月15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到中国核电工程有限公司、工业和信息化部考察，在鼓励、肯定中国自主创新的三代核电技术“华龙一号”的同时，对核电建设做出了重要指示：核电开发的头等大事是安全，必须严格按照国际最高标准进行设计、验证、建设、运营，确保质量一流，绝对安全。李克强总理在考察过程中四次强调核电要绝对保证安全、绝不允许有任何失误。我们应该怎样理解总理的讲话呢？总理是在要求核电要做到绝对安全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一、绝对保证安全而不是保证绝对安全

总理在讲话中再三强调的是核电发展要绝对保证安全，并非保证绝对安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绝对保证安全是指在核电发展建设的过程中，一切要以安全为重，先要力争安全，再考虑能源战略以及经济利益等等。换句话说，目前我国核电站发生放射性物质大量泄漏事故的概率已低至每堆年10的负6次方的水平，那么绝对保证安全就是指我们要向0概率努力。而保证绝对安全则是指在核电发展建设的过程中要保证万无一失，再小的事故也不允许发生，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达到事故0概率，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二、绝对安全是不存在的，安全是相对的

首先，什么是安全？第一，安全是在人类生产过程中，将系统的运行状态对人类的生命、财产、环境可能产生的损害控制在人类能接受水平以下的状态；第二，当一件事情带给我们的利益足够大，而其代价可承受的话，我们则认为其是安全的；第三，安全是利益和代价的平衡，没有一件事情只有利没有弊。安全最大的特点即安全是一个相对概念，没有绝对安全的存在。下面就从安全这一特点来讨论核电是否安全：

按照中央对核电“必须绝对保证安全”的要求，有学者就“内陆核电安全论证”中不容回避和含糊的十个关键问题公开求教，其中一个问题是为何内陆核电安全评价把“中子弹、恐怖袭击等外部风险”均列入“不予考虑的剩余风险”。对此我想说，“911”事件对美国造成了巨大损失并引发民众的恐慌，那么在以后摩天大楼的设计中就需要考虑飞机撞击的风险吗？一方面要让大楼有防范飞机撞击的强度的话成本过于高昂，另一方面飞机撞大楼事件发生的概率又过于低下。

核电的安全问题亦是如此。无论我们将核电厂发生事故的概率降到多么低，都会存在那个“万一”，因为“绝对安全”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没有绝对的安全，只有尽可能把事故概率控制在最小。

在人类从事各种活动的同时，就不可避免的受到来自各种风险的威胁，例如人类发明了电，触电事故与之相随而来；人类发明了汽车，交通事故又随之而来，所以我们考察一个事情是不是安全的时候，从科学角度说，我们实际上并不是考察它有没有安全问题，而是他的安全水平怎么样。但是实际上再仔细观察，其实我们在讲安全水平的时候，也是放在一个环境中和其他事情相比较而言的。一般衡量航空运输安全的指标叫每公里人的死亡概率，就是一个人旅行一公里相对的死亡概率是多少。从这个角度来衡量，现在的大量数据表明航空旅行比汽车旅行要安全，这个数据当然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当人说坐飞机更安全的时候，我们的含义不是坐飞机没有安全问题，而是说坐飞机可能比坐汽车要更安全。

安全既然是相对的，当我们衡量一件事情的安全水平时，我们要对安全设定一个尺度。我经常看到在知乎等平台上有人在争论核电是否安全，但是永远达不成共识，因为大家都是自己讲自己的，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一把标尺来衡量。

那么在衡量核电这种能源形式是否安全的时候，我们同样要找好这把标尺，而这把标尺就是风险。通俗地说，可以将风险看******们从事某种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给人们带来的危害。通常将风险定义为事件发生频率和事件发生后果大小的乘积。对于火电厂这一数字是 ，核电厂则是 。我们说核电厂更安全的时候，是指其与火电厂相比可能更安全，那么，这并没有考虑到人们的心理影响，因为少量的严重事故的社会影响要大得多，所以核安全仍不容忽视。

三、我们是如何保证安全的

我国目前处在核能的大发展时期，然而，无论政府投入多少精力向公众宣传核安全知识，总有一些人会站出来反对核能，他们将核能比作“工业艾滋”，比作妖魔鬼怪，大谈什么“核电将要毁灭中国”，呼吁“核电滚出中国”。他们的论据无非是两种：第一，任何安全设计都经不起人为事故和自然灾害的袭击；第二，仅仅考虑几十年运行期间的安全，而忽略几十万年核废料的安全。首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观点有理有据，但在这里我想说的是，人类的生存离不开能源，而各种能源形式必然存在自己的弊端：火电需要燃烧煤、石油等化石燃料。一方面化石燃料储量有限，正面临着枯竭的危险。另一方面产生二氧化碳和硫的氧化物，会导致温室效应，恶化地球环境。使用水电则会破坏耕地，影响生态平衡，存在地质灾害隐患。而核电在正常运行情况下几乎不会对环境产生影响，只有在发生核泄漏的时候会产生严重后果，而这一概率则是非常低的。我们不应该总把福岛事故挂在嘴边，而忽略了2015年全国煤矿已发生事故256起死亡420人。我们不能嘴上骂着雾霾，却不懂得随手关灯。所以，我们不应盲目地将核电“妖魔化”，而要认识到各种能源的利弊，利用好核电，努力保证核电厂安全运行。

那我们是如何保证安全的呢？首先，我们要明确核安全的目标是什么。

核安全有三个目标，第一个是核安全的总目标，其余两个是用于解释总目标的辅助性目标，分别涉及到辐射防护和安全的技术方面。核安全的总目标是在核电厂里建立并维持一套有效的防护措施，以保证工作人员、社会及环境免遭放射性危害。辅助目标中的辐射防护目标为：确保在正常运行时核电厂及从核电厂释放出的放射性物质引起的辐射照射保持在合理可行尽量低的水平，并且低于规定的限制，还确保事故引起的辐射照射的程度得到缓解。辅助目标中的技术安全目标为：有很大把握预防核电厂事故的发生；对于核电厂设计中考虑的所有事故甚至对于那些发生概率极小的事故都要确保其放射性后果是小的；确保那些会带来严重放射性后果的严重事故发生的概率非常低。

为了达到核安全目标，国家核安全局于2001年发布的《新建核电厂设计中的几个重要安全问题》的核安全政策声明中，明确了纵深防御概念应该应用到核电厂的全部活动中。纵深防御分为以下5个层次：

第一道防线：精心设计,精心施工，确保核电站的设备精良。建立周密的程序，严格的制度和必要的监督，加强对核电站工作人员的教育和培养，使得人人关心安全，人人注意安全,防止发生故障；

第二道防线：加强运行管理和监督，及时正确处理不正常情况，排除故障；

第三道防线：必要时启动由设计提供的安全系统和保护系统，防止设备故障和人为差错酿成事故；

第四道防线：启用核电站安全系统，加强事故中的电站管理，防止事故扩大，保护安全壳厂房；

第五道防线：万一发生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故，并且有放射性外泄，启用厂内外应急响应计划,努力减少事故对居民的影响。

纵深防御的概念实施的一个方面就是设计多道实体屏障，将放射性物质限制在确定的范围内。最为重要的是以下三道屏障：

第一道屏障是燃料元件包壳，第二道屏障是反应堆冷却剂全部包容在内的一回路压力边界，第三道屏障是安全壳，即反应堆厂房。这一道道屏障就像俄罗斯套娃一般，把放射性紧紧地包住，确保公众及环境免遭放射性危害。

但是，当反应堆运行发生异常或事故工况下，仅仅依靠正常的控制保护系统不足以保障堆芯的冷却，为此，还设置了专设安全设施，其设计遵循以下原则：失效安全原则、单一故障准则、保护参数多重设置原则、在线检查功能、保护动作要快、各保护通道的独立性原则。举几个例子，在发生事故时，如果需要一台泵，那么根据单一故障准则，实际上就会设置两台泵而且是两台原理不同的泵；当反应堆正常运行时，控制棒应提出堆芯，当控制棒电源故障时，依据失效安全原则，控制棒会依靠自身重力落入堆芯，使反应堆停闭，确保反应堆安全；根据各保护通道的独立性原则，各通道应由独立线路供给仪表电源，并考虑实体隔离，如连接导线应处于不同的电缆槽内。

以上都是从核电厂的设计和建造来阐明核安全是如何得到保障的，那么除此之外呢，人为操作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大家都听过核电厂的操作员，却很少有人听说过“黄金人”，黄金人最早是指大亚湾核电站在20世纪80年代首批送到国外进行操作员培训的核电运行人员，后来就成了核电厂操作员的别称，这是因为他们所用的培训费用，与他们同体重的黄金价值差不多，可见我们对操作员的培养多么认真，多么严格。

尽管核电厂立项时实行了严格的审批制度，机组设计按照纵深防御原则，设置了三道屏障和专设安全设施，但无论多么先进的核电机组，常常由于各种原因导致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故，其中绝大多数不是源于设备故障，而是人为失误直接或间接导致的。因此，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国际安全咨询组于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事故后评审会议总结报告》中首次引出“安全文化”一词：

核安全文化是存在于单位和个人中的种种特性和态度的总和，它建立一种超出一切之上的观念，即核电厂的安全问题由于它的重要性要保证得到应有的重视。

与核安全相比，核安全文化是一种意识形态：人们对其价值的认同，人们考虑它的优先次序，人们为它所作的贡献。这种意识形态培养着人们的工作态度和方法。

最后，我想说，只有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深入体会领悟核安全文化，核安全才能得到保障。虽然安全不是绝对的，但核电对安全的追求，永远是绝对的。